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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 要: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在傳統小說觀念、欽定官學姿態以及藝文書目的矩法束縛下,甄錄小說中“考證欲詳”“有裨于史”者,以期能夠“廣見聞”“資考證”“寓勸誡”,雅馴小說遂成為“正項”;而“敘述欲詳”“猥鄙荒誕”的通俗小說作為“異項”被棄收和邊緣化?!犊偰俊匪鶚嫿ǖ闹R體系被清末舶來的現代學科所取代,文學學科教材作為新的小說批評者以群體的形式出現。通俗小說“翻轉”成“正項”除表現在通俗小說強勢占據文學史、小說史章節以及語文教材小說選文之外,還在于通俗小說自身的內涵與外延擴張,如將彈詞納入小說范疇。作為小說史身份的《總目》小說家類提要包孕小說發展歷程,可以打破“中國之小說自來無史,有史自魯迅始”的約定俗成,以期在重寫小說史語境中實現“正項”與“異項”雙峰并舉的局面。
關鍵詞:小說觀的“翻轉” 通俗小說 小說史重寫 《四庫全書總目》 文學學科
《北大荒文學》(雙月刊)創刊于1958年,是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登記的正式期刊,由黑龍江省農場總局主管主辦,是研究“人文科學、教育教學”的學術期刊。
“小說”本身攜帶意義并劃定范疇。《四庫全書總目》(以下簡稱《總目》)之言“小說”多指“近雅馴”的小說,進入《四庫全書薈要》的是經典小說,《四庫全書》著錄的是理想的小說,《總目》存目的小說勉強夠得上作為“小說家類”的文體資格,而大量被《四庫全書總目》所棄收的、以“傳奇體”“話本體”“章回體”為代表的通俗小說,相對于雅馴小說,通俗小說處在“標出項”1位置。清末以來隨著現代學校的建立和西方小說觀念的引進,文學學科教材中的小說是文學小說,因“國民文學意義”的倡導和影響,又常被通俗小說所替代,其中“四大奇書”“四大名著”是小說經典。通俗小說作為曾經的“標出項”發生了“翻轉”,被現代小說史所大書特書成為“正項”,甚至遮蔽了宋代以來“近雅馴的小說”的發展脈絡。那么,在重寫小說史的語境下,又該如何看待與處理小說的“正項”與“異項”?拙文試圖通過回到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和文學學科教材講義作為批評者及其所處的不同語境,探索重寫小說史(尤以宋及宋以后)時將各階段的“正項”與“異項”雙峰并舉的可能。
一、“標出項”:《總目》的通俗小說觀
民國的小說史家們有一個共同的困惑,那就是傳統史志藝文為什么對通俗小說視而不見?《總目》代表著傳統目錄學之集大成,分著錄于《四庫全書》與僅存其目兩部分。譚正璧先生感嘆多至三萬六千二百七十五冊的《四庫全書》,“不獨平話體的通俗小說蹤跡不見,就是古典的傳奇小說如《聊齋志異》亦不見收”1;而《明史·藝文志》錄小說至一百二十七部,三千三百七卷2,《海濱故人》的作者黃廬隱在其《中國小說史略》中質疑《明史·藝文志》選取明小說的眼光:“然皆瑣談雜記,而平話體未列入。其實明代最有名的小說,一為《西游記》,一為《金瓶梅》。”
3史志不取“唐之傳奇體記傳,宋以來之諢詞小說”等俗文學,魯迅先生認為原因在于作品的“猥鄙荒誕”4。順著魯迅先生的理解,可以回答另一個問題:“在紀實型/虛構型敘述之間,何者為正(非標出項)?何者為偏(標出項)”5。在傳統史志藝文作為批評者的前提下,“紀實型”為正(非標出項),“虛構型”為偏(標出項),并且廬隱所提出的“明代最有名的小說,一為《西游記》,一為《金瓶梅》”,其中明刊本《西游記》未署名,是否為吳承恩所作尚有爭論6;而蘭陵笑笑生到底是誰,更是成為學界公案。作為《西游記》《金瓶梅》等通俗小說的作者自己都不愿意透露身份,亦是認可傳統史志藝文輕看小說的態度,在小說家層面自我確證章回小說是邊緣化的、不登大雅之堂的、作為“標出項”的。那么《總目》如何對小說“把關”7?具體而言對“小說家類”評價和取舍的標準是什么?什么小說是“正項”?回答這些問題的同時也在尋求通俗小說作為“異項”的原因。
首先,《總目》的小說批評觀念秉持小說傳統以及傳統目錄學規定的小說范疇,即“小說家者流,蓋出于稗官,街談巷語、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”8,稗官野史與道聽途說歷來密不可分,《漢書·藝文志》載《青史子》十七篇是“古史官記事”9之書。所以與歷史靠得近一些的紀實型小說是“正項”,遠離歷史中心的虛構型小說就是“異項”,從小說依附于“史”不獨立的文體品格以及傳統目錄學收錄小說情況來看,譚正璧先生所提及的“古典的傳奇小說如《聊齋志異》”是不能存錄于《總目》的。
其次,《總目》為乾隆皇帝所欽定,以“薈要、收錄、存目、未收、禁毀”等名目展開對小說文獻的批評與取舍,無不體現正統的格范。乾隆官學觀念下要求小說風格雅馴,但小說創作自“唐、宋而后,作者彌繁,中間誣謾失真、妖妄熒聽者固為不少”10。館臣面對小說創作“下流所趨,實繁且熾”的局面,以欽定的傳統四庫之法來規訓“末世之文章”,如“枘鑿方圓”11,導致《總目》只能將“屬末俗支離,不知古人大體”的話本、演義等俗文學摒棄。
從文體和言體的“分離性”來看,雅文學之“文”代表書寫、精英、官方、大一統,傳統意識形態的一極;俗文學之“言”代表口語、大眾、現代意識形態的一極12?!犊偰俊纷鳛榍」賹W產物,確實也代表了“精英、官方、大一統”,在以傳統意識形態為主導的社會,必然會對“口語、大眾”有壓制,通俗小說自覺的邊緣化成為“異項”。
再者,處于繼承實學思潮以來“無征不信”“求真務實”的乾嘉學風語境之中的《總目》,要求小說“考證則欲詳”1,而敘述欲簡,“四大奇書”恰恰是敘述詳而考證簡甚至沒有,雖然《總目》沒有存錄《水滸傳》《三國演義》,但仍在相關提要處擺明對此類作品的態度。基于《水滸傳》為什么沒有進入《總目》,倒不是因其講的是強盜造反的故事,何況其還有招安的尾巴。蜀何光遠撰《鑒戒錄》“灌鐵汁”2一條,“稱秦宗權本不欲叛,乃太山神追其魂,以酷刑逼之倡亂,是為盜賊藉口,尤不可以訓”,但是考慮到“其為五代舊書,所載軼事遺文,往往可資采掇”,故仍錄之小說家3。館臣并沒有在庫書里刪除該條目,只是將其在提要里單獨拿出來說明一下立場。館臣認為王復禮《季漢五志》“諄復不休”談《三國演義》“適傷大雅,亦可已而不已矣”,并在該書提要下正面回應《三國演義》的性質,只是“坊肆不經之書”4,表達了對書商這一商人階層的輕蔑,以及對通俗讀物保持審慎甚至警惕的態度。明謝肇淛《文海披抄》“曹娥碑”一條,據《三國演義》為說,館臣斥其“不知傳奇非史也”。
館臣可以用小說作為考證的材料和依據,傳奇、演義之類不能進入史的考量。我們當下可以通過《紅樓夢》這部小說來看清代的飲食、服裝、建筑,就有一個假設,《紅樓夢》包含的這類文化信息是真實的。這與《總目》對章回小說的看法根本不同,所以館臣會反對明王圻《續文獻通考》著錄《琵琶記》《水滸傳》,更是痛批李贄“宇宙內有五大部文章,漢有司馬子長《史記》,唐有《杜子美集》,宋有《蘇子瞻集》,元有施耐庵《水滸傳》,明有《李獻吉集》”的狂謬之言,諷刺其東施效顰“學晉人放誕而失之者”。
館臣對本朝作品更為謹慎,謂梁維樞《玉劍尊聞》居然還把這段話摘抄進去,顯得“隨意抄撮,頗乏持擇”7。當然正是由于其“隨意”取有明一代軼事瑣聞,還保存了當下學術感興趣的相關文學藝術和社會風俗資料:如傳聞明洪武初越人羅氏為《水滸傳》一百回,高皇帝評《琵琶記》,實乃“珍羞之屬,俎豆之間亦不可少”。